愛因斯坦是偉人，但并非完人。他晚年的自負與孤寂，與主流數學學界的相悖，也是其人生的一部份，雖然這種并不能影響他作為世紀天才的歷史地位。本文系中國科大學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研究員方在慶為《愛因斯坦也錯事：天才的一生》一書撰寫的前言，原標題為《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
《愛因斯坦也錯事：天才的一生》物理學家愛因斯坦簡介，[美]戴維·博達尼斯著，李軍剛、李力、程書明譯，英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20年2月出版
相對論光環之下的愛因斯坦是人們心目中的科學天才。其實，再偉大的科學天才也會錯事，但是，偉大的人物還常犯偉大的錯誤！博達尼斯的這本《愛因斯坦也錯事：天才的一生》想告訴你的就是這一點。
相比于其他科普讀物，這本書扎根于歷史脈絡，不但生動地述說了愛因斯坦創建廣義相對論的堅苦歷程，也尖銳地強調了他后來與主流數學學界的相悖，他的自負與孤寂，讓我們看見了一個血淋淋的愛因斯坦——雖有缺點，但仍不失為世紀天才。“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博達尼斯是一位講故事的前輩，擅于將復雜的數學學問題通過幾條簡單的線索展示下來，又將這一切放在歷史發展脈絡中。讀完這本書，我們對愛因斯坦的智力發展史、他所處的社會環境、他的政治心態、他與同時代科學家的關系、他對量子熱學的心態以及他的婚戀觀等都有了十分直觀的了解。簡而言之，一切讓愛因斯坦之所以成為愛因斯坦的元素都躍然紙上，缺一不可。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把這本書看成一部別開生面的愛因斯坦傳記，與“愛因斯坦也錯事”這一主題交相映襯的是愛因斯坦的科學觀、世界觀和人生觀。
成名以后，愛因斯坦曾半開玩笑地對同學說：“為懲罰我對權威的侮辱，命運也把我弄成了權威。”按照博達尼斯的說法，“天才和傲慢，勝利和失敗，都無法完全分開”。廣義相對論的構建是愛因斯坦一生中最偉大的創舉，但隨著他將之應用于宇宙學，也為他后來的驚人失敗埋下了伏筆。愛因斯坦對待俄羅斯物理家亞歷山大·弗里德曼的心態變化，就是一個生動的反例。弗里德曼對愛因斯坦在場多項式中加入宇宙常數項有所懷疑，他給愛因斯坦寄信強調這一點。超乎預料，他沒有收到回信。其實好不容易用英語寫成的文章后來成功發表在當時世界最知名的化學學刊物《物理學紀事》（der，又譯為《物理年鑒》或《物理學年鑒》）上，但比得不到回信更讓弗里德曼驚訝的是，愛因斯坦公開發表了批評他的文章。愛因斯坦檢測了弗里德曼的估算，發覺其中有一些瑕疵。但在他后來重新認真閱讀弗里德曼的文章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的反應有點兒過激物理學家愛因斯坦簡介，弗里德曼并沒有犯任何物理上的錯誤，反倒是他自己在估算上犯了錯誤。胸襟坦蕩的他給刊物寄信，承認自己之前批評弗里德曼“關于彎曲空間”的工作的想法是錯的。
愛因斯坦對弗里德曼的意見的反應，與他成名前的心態是不一樣的。在他年青的時侯，他的新看法遭到了大神化學學家，包括竭力幫襯他的普朗克的抨擊。愛因斯坦是一個革命者，他獨立思索，追求真理，輕視權威。年近半百時，他已經弄成了權威。似乎未曾舍棄對真理的追求，但“他已經接近化學學家從提出新看法轉變為抨擊新看法的年齡了”，“他以前微妙地游走于執拗和靈活之間，但如今顯得越來越保守”。
另外一個更大的挑戰是愛因斯坦對量子熱學的心態。“一個來自內心的聲音”告訴他世界不是這樣運行的。他與玻爾、海森伯、玻恩等人之間的爭辯，更多反映的是不同哲學觀之間的爭辯。愛因斯坦堅持定域實在論和嚴格的因果性。在他看來，“量子熱學只是通向一個未來的確定理論的臨時步驟，而未來的理論將不存在他所鄙視的隨機性，而且還能為宇宙是怎么運轉的提供一個愈加符合邏輯的、有序的解釋”。量子糾纏違反了他的基本信念。因此，他不惜自我負疚于數學學界主流之外。“他深信自己的直覺，這讓他成了現代最偉大的科學家。但是，只抱有這一種方式又意味著他的自信很容易過度而變為教條主義。”
“一位偉人得到的尊重越多，他就越容易看不清現實。”這是一個極具嘲諷意味的場景：在數學學界之外，愛因斯坦作為科學和智慧的象征，廣受關注，但在數學學界內部，一些活躍的小輩對于愛因斯坦的高論并不以為然——這以泡利、朗道等人的心態最為典型。與玻爾身邊集聚了諸多的青年才俊相反，愛因斯坦孤獨地生活在斯坦福。“隨著年紀漸長，執拗的性情使他的境遇開始惡化。”作為愛因斯坦思想的堅定支持者，薛定諤原本是樂意也有可能加盟斯坦福高等研究院的，但因為種種緣由而未成行。
在科學之外，愛因斯坦的婚戀觀常被世人非議。他覺得自己的兩次婚姻都丟人地失敗了。究其緣由，這與他所持的生活心態是分不開的。愛因斯坦的內心是自由的，他不樂意遭到任何有形或無形的規則的約束。他以前說過：“我是一個真正的‘獨行者’，未曾全心全意地屬于過我的國家、我的故鄉、我的同事，乃至我最親近的家人。面對這種關系，我未曾清除那個負疚感，以及對孤單的需求——這種覺得隨著時光的流逝與日倶增。一方面，它能讓人清楚地意識到，這將使自己與別人的互相理解和支持遭到限制，但我毫無遺憾。這樣的人無疑要喪失一些天真無邪和無憂無慮。但另一方面，這樣的人才能在很大程度上獨立于別人的意見、習慣和判定，防止讓自己內心的平衡放在這樣一些不穩固的基礎之上。”愛因斯坦與第一任丈夫米列娃門不當戶不對。但是，在蕓蕓眾生之中，能和愛因斯坦在科學上交流思想、相互啟迪的女人寥寥無幾。在愛因斯坦的世界里，米列娃是當時惟一讓他心儀的、具有科學腦子的女人。他之所以頂著凡俗的壓力與米列娃結合，更多是由于精神追求壓倒了生活層面的誘因；相反，他后來與埃爾莎的結合則更多地出于生活層面的考慮，與他對婚姻的期望相距甚遠。資產階層的奢華生活可能會短暫地吸引他，但從本質上講，他與那些格格不入。埃爾莎對愛因斯坦在生活上的照料功不可沒，但二人在思想上沒有更多的相通之處。某種程度上，他也是一位慘劇人物。他深愛兩個孩子，但長子與他并不親近，次子患有精神疾患；他的內心的痛楚可想而知。差不多快到生命終點時，愛因斯坦的一片苦心才得到長子的理解，這多少也算一種遲到的開導吧。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們沒有必要苛責愛因斯坦。其實，我們明天在許多地方都受益于他。“在影響我們的生活和加深我們對宇宙的理解方面，愛因斯坦的成就只有牛頓的可以比肩。”
一個也犯錯誤的愛因斯坦形象，一點兒也沒有指責他，相反，讓我們認為他更真實，因此也更偉大。其實，我們也沒有必要完全認同作者在書中所說的一切，由于任何傳記還會帶有一定的主觀色調。但這本傳記所呈現出的生動的、立體的愛因斯坦，卻十分值得肯定。這本傳記值得向所有對愛因斯坦感興趣的讀者強烈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