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剛1991年獲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曾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SE)教授、哈佛國際發展研究所研究員、香港大學經濟學教授,曾獲國家基金科學獎,并于2016年獲首屆中國經濟學獎。其研究領域包括中國制度與發展、“軟預算約束”、法與經濟學、金融與經濟增長、金融監管和政治經濟學等。
本文選自許成剛著作《探索的過程》(中信出版社2021年出版),學者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出版。
最近經常被提及的所謂經濟學困境,主要是受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刺激。說經濟學沒有預見到這場金融危機,也并非沒有幫助,這與1929年的金融危機相比:和1929年的金融危機一樣,2008年的金融危機也是起源于美國,并從美國蔓延到全球,但美國應對2008年的危機比1929年好得多,全球應對危機也比1929年好得多。其中的原因,就是經濟學本身。
經濟學是一個很廣闊的領域,有很多聲音,預期的聲音和有用的理論在經濟學中只占很小的比例,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但也不是沒有。所以簡單地說經濟學沒用,其實是對經濟學發展的不了解。一些所謂的經濟學家,其實也不了解經濟學的發展。
我們來比較一下經濟學和物理學,物理學在研究物理世界的時候,必須要做出假設,經濟學也是一樣,在研究經濟現象的時候,也必須做出假設,當我們面對一個社會現象,做出假設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理論所生成的內容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我們理解經濟世界。如果你只是盯著假設看,會發現有些假設很奇怪。但無論是經濟學還是物理學,科學的成果無一不是這樣做出的,科學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人們理解一種現象。好的假設是理論分析的長處,而不是它的弱點。經濟學可以告訴你這個地方很危險,或者這個地方面臨著金融危機的巨大危險,但沒有人能夠真正預測它什么時候會發生、以什么樣的形式發生。
我之所以說經濟學基本有用,是因為它是分析的基礎,而不是分析的結果。每一個經濟學家有了這個理論基礎和一些分析工具之后,還要面對現實。如果人們無法面對現實問題,而只是簡單地照搬教科書或者簡單地抄幾篇研究論文,那就大錯特錯了。當一個學者無法面對現實而把責任都推到教科書上時,這其實是一種誤導。
經濟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理論就是一般均衡理論,凡是學經濟學的人,肯定都會學這個理論,一般均衡理論有非常強的基本假設,有人會說在這樣強的假設下,理論是沒用的,但其實好的理論是對現象的理解,而不是對現象的預測,當你面對更加具體、更加實際的問題的時候,你必須離開它,因為它只是一個理論基準,是抽象的。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基準的條件下,面對現實問題物理學家許成,與簡單的模型保持相當的距離,這樣的訓練是必要的,沒有受過這種訓練的人物理學家許成,就無法解決問題,也不可能理解市場經濟的基本現象。
在過去十幾年里,經濟學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比如經濟學中新興的領域是政治經濟學。人們聽到政治經濟學這個詞,可能會覺得這是個老東西,但今天的政治經濟學和19世紀的政治經濟學不同。也就是對象一樣,但分析的方法和手段完全不同。今天政治經濟學背后的分析工具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博弈論。我對政治經濟學的理解比以前深刻得多。如果你作為一個博弈論研究者,不能面對現實,就永遠解釋不了任何現實問題。這是純理論的一面。
另外一面是實證的一面,實證工作肯定是和理論工作有關聯的,但是實證工作必須面對現實。什么叫面對現實呢?就是要得到數據,包括別人收集的數據,也包括自己收集的數據,數據也包括自己創造的數據。自己創造數據,不是指自己創造數據,而是自己創造一個好的數據收集方法。數據可以反映一些現實中人們所不知道的信息,比如有很多現實問題,人們是看得見的,但是沒有辦法去測量,只要沒有辦法去測量,就不可能在科學的范圍內去討論。如何去收集數據,需要很多創造性的工作,扎實辛苦的工作,比如當代經濟學基金會的成立,就會很有幫助。
政治經濟學面臨一個非常重要的機遇。比如討論中國的問題,既要是中國經濟問題,又要是政治經濟問題,而不是純粹的經濟問題,沒有政治,就是政治經濟學。討論中國的政治經濟學,我們面臨很基本的挑戰,因為中國的制度和西方的制度有很大的不同,西方學者往往不了解中國的實際情況,很難理解。所以如果簡單地把一個模型搬到這里來,就會搞錯。面對中國的問題,我們首先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在科學的基礎上進行抽象,在理清事實之后,我們才能建立起與中國有關的政治經濟學模型,這既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也是極其巨大的機遇。
現代經濟學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進步是經濟史。在討論歷史上制度的演化時,人們開始用經濟學的分析方法來分析歷史問題,比如用博弈論來分析歷史制度。它是如何演化的?整合歷史數據然后加以驗證,是經濟學最近一個非常重要的發展。在這方面,中國有極其巨大的潛力,應該能夠充分發展,但目前還處于非常早期的發展階段。
實證研究是非常昂貴的,一個基金會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并且投入實證研究,特別是年輕人,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沒有足夠多的高質量的實證研究,我們只以形式化的方式支持是沒有用的。溝通是沒用的。從中國現在的情況來看,溝通本身已經不是特別困難,一大批學者從海外歸來,溝通渠道暢通貝語網校,關鍵是中國自己的實證研究要取得好的發展。中國有海量的歷史數據,但是這么海量的歷史數據卻很少被利用,這里面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需要有一大批有資質、愿意花心思、能夠全身心投入到這項工作中去的年輕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