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達是上帝。”
文｜家宣
編輯 | 總監
在湍急的河流中航行，怎樣才能以最快的時間渡過河流？怎樣才能以最短的距離渡過河流？
這是經典的船過河問題，出自高中物理第二門必修課第五章《曲線運動》。對于很多人來說，學習高中物理并不是一個特別友好的回憶。抽象的概念、令人困惑的方向、復雜的公式，還有黑板和試卷上的那些點、線、面，都是恐懼的另一種具體體現。
大寬老師在北京一所高中教物理，他當然明白這一點。與其他老師不同，他把游戲機和《塞爾達傳說：荒野之息》帶進一年級的物理課堂，用控制器操控游戲主角林克過河，演示了這道用小船過河的經典難題。他說，這一天他盼望了五年。
我期待了五年的一堂課
沒有一個任天堂玩家不知道《塞爾達傳說：荒野之息》（以下簡稱《荒野之息》）。
這款由任天堂于2017年發行的游戲是《塞爾達傳說》系列第15部主線作品，講述的是主角林克在海拉魯王國滅亡100年后的地下遺跡中醒來，追尋不可思議的聲音并展開冒險的故事（他只是釣魚、捉昆蟲、撿樹枝，卻沒有救出公主）。
《荒野之息》被譽為開放世界游戲的“天花板”，它不僅擴大了主機游戲的整體用戶數量，還對無數想要打造“開放世界”的游戲廠商產生了重要影響，逼真的物理模擬和互動性是《荒野之息》成為開放世界游戲“天花板”的重要原因。
天氣、地形、物體之間的互動增強了游戲的視覺效果和沉浸感。玩家可以看到潮濕地面反射的光線、下雨天巖壁變滑、風吹動樹葉和小草，甚至雪和巖石的不同紋理。基于物理引擎的“真實感”，玩家可以通過來自現實體驗的創造力和想象力解決許多游戲難題。例如，使用石頭和金屬物體搭建橋梁或攀爬墻壁，使用不同類型的武器和道具如弓箭、炸藥、冰塊等擊敗敵人等等。
大久安從小就愛玩游戲，2018年他去大阪旅行，買了任天堂游戲機和《荒野之息》。在游歷海拉魯世界時，扮演林克無數次面對湍急的河流留學之路，“職業病”又復發了——這不就是高中物理里非常經典的“船過河”問題嗎？
他借著這個游戲錄制了一段講解物理知識的視頻發在嗶哩嗶哩，網友們一邊驚訝一邊調侃，同時認真地與大寬互動提問。
“我們是應該順著河水的速度斜著游，還是垂直地朝河岸游去？”大寬問道。
“垂直”、“斜向游動”、“速度疊加”、“這其實就是問題所在”……
在這些對話中，很難分辨這到底是一款視頻分享游戲，還是一堂真實的高中物理課。在學生沒有上網課的年代，嗶哩嗶哩的網友們從未想過游戲和物理可以這樣結合起來。評論中不乏“邊玩邊學”、“沒想到在嗶哩嗶哩學的是物理”、“我能做高中一年級的題目了！”、“我玩的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五年前，大寬剛在嗶哩嗶哩錄視頻半年，粉絲不多，視頻質量也不高，他最期待的就是把這種講解方式引入課堂。但當時他教的班級已經進入高二，2020年開始的居家學習讓學生們再次告別了線下課堂，他又一次懷念起它。
直到2023年2月，他終于有機會再次在學生面前講授《小舟過河》這門課。在課堂的前半部分高中物理的公式及推導視頻，他花了20多分鐘的時間，向學生們推導并講解小舟過河的模型和結論。此時此刻，學生們的腦海里大概已經在想“回家吃什么”的時候，大寬從容地拿出自己連接黑板的顯示屏，通過預先布置好的傳送陣，迅速讓林克站在一條小溪前。
色彩斑斕的海拉魯世界，森林、微風、流水，給課堂帶來了難得的氣息。大寬左手操控著控制器，右手指著顯示屏上能量條消耗殆盡、正艱難渡河的林克，聲音因為激動而稍微大了一點。
圖片來源：B站UP主@大寬物理
他又重復了五年前視頻里的題目，只不過這一次坐在下面的是真正的高中生，穿著統一的校服，面臨著物理這個“大難題”。
“我在玩這個游戲的時候，就想，這不就是‘船過河’的問題嗎？”他大聲說道。
“啊！”“噢！”同學們紛紛恍然大悟。
有些教你如何過河，有些教你如何爬山
并不是唯一一位在課堂上使用 Zelda 的老師。
2022年7月，重慶一位名叫老何的地理老師把《荒野之息》引入地理課堂，在網上引起了“小轟動”。
高考改革后，重慶開始實行新地理教材，其中新增的實踐課《觀察家鄉地形》要求學生進行實地考察，沿途選取合適的觀測點，觀察、記錄地形地貌。很多學生第一次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等高線圖時，可能都會感到很困惑，但走出課堂，觀察真實的地形并非易事，尤其是在居家學習期間。
“干什么都能和教學扯上關系”的老師職業病也差不多。大寬教學生過河，老何帶學生爬山。據游戲研究會報道，作為一名地理老師，老何對《荒野之息》的第一反應是“它的地圖做得真好”——分層有色的地形圖，直觀準確，顏值高。《荒野之息》的大地圖、豐富的地貌也讓老何可以選取最特殊、最具教學價值的地貌，還能現場出“爬山可以走什么路線”的考題。說到林克的火焰弓箭，老何甚至還補充道：“這是物理知識，我就不解釋了。”
物理老師的寬船過江主要是用來展示物理模型，時間比較短。地理老師老何的參觀、攀爬時間明顯更長，學生們的熱情甚至吸引了正在巡查紀律的主任。事后，學校也對老何表示支持，只要上課是為了教學而不是為了好玩，形式不是那么重要，能提供創新意義就行。這段視頻也受到了廣大網友的歡迎，播放量打破了他在B站頻道的紀錄。
圖片來源：B站UP主@胖胖地球君
網友們對這類“題材+塞爾達”教學視頻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和興趣，這些視頻不僅來自學校老師，還有試圖教廣大“笨玩家”如何玩游戲的“高手”玩家，以及用林克的生平推薦游戲的“種草機”。
如果你在B站搜索塞爾達和各類題材，可以找到《物理系碩士林克》、《化學系研究生林克》、《我用塞爾達傳說完成了地理作業》、《老玩家不知道的十大鮮為人知的生物學事實一覽》，當然也會有想要教你“古文”（錯）的塞爾達學者。
也很難看到這么多在別處畢業的成年人，愿意講講過去可能讓他們想睡覺的知識點。在大寬的視頻評論區，有網友仔細地盤點了《荒野之息》能講解的內容：力的合成、速度和加速度、動量等等。一些網友還分享了過去無意中從游戲中了解到的重要知識。
大寬的教學視頻也吸引了不少同學的關注。一位物理老師告訴大寬，五年前在嗶哩嗶哩看到他發的《船過河》和《鏈接時間和動量》的有趣講解視頻后，他已經學會了在高中物理課上運用這些視頻。另一條評論給大寬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一位物理老師說：“明年建議改進一下空間，在河的兩邊豎著放一個道具作為參照，這樣可能更直觀地反映距離和偏差。”
大寬認為這是個非常好的主意。“我們演示的時候，確實看得不太清楚。如果我們在河邊加一個參照物，就會清楚得多，”大寬說。
一切為了教學
不得不承認，在很多人的觀念里，一旦游戲介入教育，警鐘就會敲響，如臨大敵，將游戲內容融入教學課堂并不是一張絕對的“萬全之牌”。
大寬發布這段教學視頻后，也有人質疑他：“會不會有上級、家長的壓力？”還有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要警惕新事物進入課堂帶來的影響”、“沒必要用邊玩游戲邊學知識來安慰自己”。
交談中，大寬多次提到游戲并不是重點，選擇將游戲納入教學的原因是“合適”。“《荒野之息》中船過河的場景和教材里的模型一模一樣，演示之后得出的結論和我們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的，所以這是一個非常契合課程內容的場景。”大寬說。
真正的重點是如何讓課堂變得更有趣、更生動，讓學生更好地消化知識。大寬所在的學校和地區一直支持創造性教學。他也加入了許多物理教師社區，那里有很多優秀的物理教師分享自己的小實驗、自制教具和教學方法。“很多老師在課堂上很有創意，但他們不會把它們錄成視頻發到網上讓外界看到。”
其實，這并不是大寬第一次嘗試將游戲引入教學。在上一節《小舟過江》課中，大寬準備講解《運動的合成與分解》中分數速度的問題，學生會疑惑“分數速度有什么用”、“為什么要分解速度”，于是大寬借用飛行模擬游戲《X-plane》展示飛機的空速表和垂直速度表，并演示飛機起飛，讓學生觀察速度表，了解分數速度的實際意義。
圖片來源：B站UP主@空管鷹才
其實不僅僅是游戲，在大寬物理的B站賬號上，用戶可以看到《可達鴨吸管的原理》、《球2相控陣核爆解析》、《冰壺比賽為何要拖地》等眾多有趣的物理內容。從2017年更新物理視頻至今，大寬已經積累了近65萬粉絲，這讓我覺得他在知識自媒體的道路上已經成長起來，有未來的規劃和創作目標，比如勤奮更新、沖擊前100。
事實并非如此。大寬告訴我，2017年他之所以更新物理視頻，是因為學生們一節節課都說記不住知識點，于是他想了一個辦法：把平時的課壓縮成5-10分鐘的小課，錄成視頻發到網上，方便他們復習。學生們建議他將視頻發到嗶哩嗶哩，這為他成為UP主打開了道路。知識點小課視頻拍完后，他覺得錄一些有創意的科普內容也很有趣，還能啟發自己學習更多東西來輔助課堂教學，于是就一直斷斷續續地更新到現在。
“我是一個熱愛物理教學的人，相比做自媒體，教學是我的第一要務，我特別享受在課堂上授課的感覺，和學生面對面的交流。”
對物理教學的熱愛，可以追溯到大學時期。在首都師范大學物理專業三年級的一個班里高中物理的公式及推導視頻，物理學科帶頭人、首都師范大學第二附屬學校特聘物理教師彭夢華來授課。大量自制的教具點燃了大寬的熱情。“我很震驚，物理原來可以這樣教！他點燃了我心中的一團火，我也想成為這樣的物理老師！”
即使在沒有網絡的時代，很多老師也在絞盡腦汁讓自己的課堂生動、深刻。大寬曾在一次教研會上聽到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物理老師在課堂上站在木椅上，單手摸著帶電的電線，講解課本上的安全用電。“給我們講這個故事的人是他的學生，如今已經50多歲了，一輩子都記得這個故事。”
在大寬看來，讓學生記住并理解這些知識其實比成績更重要。他坦言，像物理這樣的學科，確實需要一定的天賦才能鉆研到很高的水平。“對一些學生來說，學習物理確實不容易，但如果他們在課堂上能發現物理的趣味性，培養出一些用物理知識去分析現實現象的意識，甚至畢業多年后還能記得物理，我想這就是教學的意義。”
“如果我學好物理，也許將來玩游戲就容易多了！”我開玩笑說。
“對啊！遇到小船過河，我們就用物理知識來分析一下。”大寬笑著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