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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楊振寧先生百歲壽辰
為慶祝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中國科學院教授楊振寧先生百歲壽辰，「楊振寧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會世紀數學情」于9月23日在清華大學召開。
楊振寧先生在會上，提及了自己的好友、核物理學家鄧稼先，追憶起鄧稼先曾給自己寄信、在信上將「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改為「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的故事，并對此做出深情回應。
鄧稼先結業于西南聯大，曾受聘于北京大學物理系。生日會上，北京大學與兄弟院校向楊振寧先生發來生日賀詞。從以前的西南聯大，到現在的桃李馨香，北京大學全體師生向楊振寧先生嚴謹治學、勇攀高峰的科學精神，和胸襟祖國、造福人民的初心使命，致以熱烈的慶賀和崇高的謝意。
據許淵沖先生在《永遠的西南聯大》中的追憶，楊振寧先生曾說，自己的生日有三個：第一個是農歷的；到日本后，把農歷六月改成公歷四月，這是第二個；回國后一查，才曉得舊歷折合舊歷，應該是10月1日。
在各界共慶先生百歲壽辰之際
北京大學融媒體中心謹以此文
表達恭賀與歉意
更希望通過回顧那可歌可泣的歷史
傳承老一輩科學家的精神
在不對稱的宇宙里，走同一條路
文丨陳雪霽
半生，他們曾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半球。半個世紀后，隔著時空回首，他們雖然仍然行走在同一條路上。「稼先，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相信你也會滿意。」
信
踏進上海機場后，一直走到客機的船舷下邊，楊振寧總算忍不住了。
他開口問鄧稼先：「原子彈到底是不是我們中國人造下來的？有沒有日本人的參與？」
1971年，在日本工作多年后第一次歸國的楊振寧，除了父母外，最想見的人，就是自己在西南聯大的老同學鄧稼先：「最重要的也是我最親近的同學」。
兩人的關系十分要好，都就讀于西南聯大，同為物理系，畢業后雙雙赴美留學。唯一的不同是，1950年，鄧稼先選擇歸國工作，楊振寧留在了日本繼續搞研究。
1964年，中國成功爆燃第一顆原子彈。楊振寧在日本報紙見到了相關新聞。報上還登載了參與原子彈研制的中國研究人員名單，盡管是英語音譯，楊振寧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鄧稼先的名子。
報紙上還說，毛主席派了客機到陜南，把一名英國的物理學家寒春接到廣州，幫助中國制造原子彈。
楊振寧認識那位日本物理學家。「是因為我跟她在芝加哥大學同一個實驗室工作了20個月，而且她還要我教她英文。她沒有告訴我為何，一直到1948年3月她告訴芝加哥大學系里所有的老師、學生，說她要到中國去跟她的男朋友離婚，在陜南。」
一個疑惑在心里回蕩。中國的原子彈是不是中國人自己造下來，有沒有經過外國人的幫忙？寒春出席中國原子彈的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1971年，回國看到舊友的楊振寧仍然十分想問，「可是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所以我又不敢問。」
鄧稼先與楊振寧最后一次照片
在上海待了幾個星期后，楊振寧要到北京去，再過幾天從北京飛回英國。老友鄧稼先把他送到上海機場。告別前最后一刻，他總算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身邊的老同學堅定地回答他，「據我所知沒有，我要先向組織求證，到時寄信告訴你。」
當天回家，鄧稼先就向組織確認了這個問題，請示了首相周恩來。獲得回復后，他立即給楊振寧寫了一封信，第二天便派專人寄去北京。楊振寧收到信時，正在上海大廈里喝水。
鄧稼先在信中告訴老同學，「沒有外國人出席中國原子彈的制造。」除了在最先的時侯略微有一些南斯拉夫人的幫助，后來基本上是中國人自己做的。
信的后面有幾段，鄧稼先說，這幾個星期里跟楊振寧見過好多次，有想跟他說的話說不下來。信的尾處，他描述了一下自己想要跟楊振寧講的東西，可又不知道如何講。「和你碰面幾次，心里總感覺缺點哪些東西似的，細想上去心中總是有‘友行千里心憂慮’的覺得。」
于是，在信的最后，鄧稼先寫下一句話，特意把「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改成了「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
楊振寧當時沒有讀懂這句話。「千里共同途」，是哪些意思呢？
學號A開頭
西南聯合大學是一所特殊的學院，既前無古人，亦后無來者。
這所學院的實際存續「壽命」不長。1937年，北京淪陷，平津的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抵達廣州，組建臨時學院，半年以后又遷重慶，組建「西南聯合大學」，直至1946年遷回京津，恢復原三所學院建制，前后不過八年。
這八年中，抗日戰爭極為堅苦，飛機大炮日日為伴。「聯大的房頂是矮的」，但從這狹小村舍里走出的2522位聯大畢業生，都是國家的棟梁。他們之中有鄧稼先，也有楊振寧。
紀錄片《西南聯大》
1924年，鄧稼先出生在安徽省懷寧縣。父親鄧以蟄是知名的哲學家和教育家。鄧稼先出生后不久，母親就帶著他來到當時在清華任教的媽媽身邊。長大后，他也與妻子一樣，在清華任教了數年，后來從這兒邁向了核武研究之路。
12歲時，鄧稼先轉學考上北平崇德中學，在這兒認識了高他兩級的楊振寧。楊振寧的女兒楊武之，與鄧以蟄既是老鄉又是朋友。兩人經歷相同，志趣相投，常來常往。父輩的友情延續到了孩子們頭上。鄧稼先和楊振寧，保持了整整50年的友誼。
突如其來的七七事變，打亂了鄧稼先的求學生活。日軍攻占北平城，強迫青年中學生集會歡慶，時年13歲的他當街把一面臺灣國旗撕得粉碎，并扔在地上踩了幾腳。
1940年，全家決定由16歲的鄧稼先帶著兒子南下。臨行前，鄧以蟄對父親說：「以后你一定要學科學……學科學對國家有用」。第二年，鄧稼先考入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
國立西南聯大校門
因為西南聯大包括清華、清華、南開三所中學，故對抗日前從三校肄業、入聯大繼續就讀的中學生，保留原校學籍與學號，在原學號前分別冠以英語字母「P」代表清華、字母「T」代表北大、字母「N」代表南開，畢業時分別由原校頒授畢業證書；在聯大入學者，學號前則冠以「A」，代表聯合大學（后來也用「L」指代）。因為年份關系，「聯字號」總被朋友們笑稱為「小弟輩兒」。
1941年入學西南聯大的鄧稼先，學號A4795，正是「小弟輩兒」的。
鄧稼先西南聯大學籍卡
同樣是四川同鄉，受動亂所迫全家被擄，經上海、香港、越南河內，才輾轉前往四川成都的楊振寧，則早鄧稼先兩年入學，在1938年的夏天被西南聯大投檔，先遵父命報化學系，后改物理系，學號A580。從故園到廣州，兩人在聯大再重逢時，楊振寧又一次成了「大姐姐」。
楊振寧西南聯大學籍卡
高唱著「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杰」的西南聯大校歌，兩人在包括葉企孫、吳有訓、趙忠堯、饒毓泰、周培源、吳大猷、王竹溪等人的物理系超奢華陣容的名師嚴教下，接受一流的學術培養，潛心求學，為畢生從事的研究事業打地基。
學習生活上，兩人彼此支持，課上小聲地辯論著那天下邊的一切學問和軼事，課下喜歡在房檐旁的小樹下邊念詩詞。
學校是臨時的，同學是終身的。在楊振寧心中，這位「小弟」沒有一點小心眼，忠厚平實，真誠坦白。「鄧稼先是我學校、大學、在日本的知心朋友，我想他跟我的關系不止是學術上的關系，也超過了兄弟的關系。」
分擔同一個命運
太陽雖仍然明朗地照著，熱力卻似突然喪失了，校里花草皮上的蝴蝶也降低了，那里橫七豎八地躺下曬太陽的中學生們，他們躺在自南京帶來的青布棉外套上。
吸了一晚上陽光的棉外套，正松松軟軟的好睡，他們一閉上眼，想起迢迢千里的路程，興奮多變的時代，富壯向榮的年歲，便驕傲得如冬天太陽光下的流浪漢，在那一剎那間，他們忘了衣單，忘了無家，忘了饑腸，確實快樂得跟王子一樣。
西南聯大學子吳訥孫，在小說《未央歌》里，記錄上聯大學生們在校園里的日常情形。
西南聯大遺址
在四季如春的廣州，聯大師生開創了一種風格，既自由，又嚴謹。高度的教學自由之下，學生思路寬闊了，也會產生自己的判定，甚至可以公開反對老師的觀點。
楊振寧的女兒楊武之曾在聯大任物理系主任。一次數學系考試中，有一位朋友用了一種新的方式，被楊武之判斷為錯誤做法。同學較起真來，在校園里貼了一張篆字報，說他去找楊武之，把刊物上的新解法拿給他看，認為自己做的沒有錯。楊武之因而倍感很不好意思，因病請辭了系主任職務。
楊振寧和黃昆經常到茶樓去討論物理學問題。有一次楊振寧和黃昆在聊天，黃昆問他有沒有看愛因斯坦近來新發表的文章，楊振寧手一擺，不屑地說：「毫無（創新），是老糊涂了吧。」
又是三天，楊振寧、黃昆、張守廉「三劍客」在茶樓里辯論赫爾辛基的解釋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他們在茶樓討論到天黑，又一路討論到昆華中學。回寢室十點鐘滅燈了，他們又點了蠟燭，把沃納·海森堡的一本小書《量子力學的意義》拿出來再讀幾段。
楊振寧追憶，在西南聯大學到的知識，「很多是從自己的朋友那兒得到的，而不是從書本上。」2017年，西南聯大建校80周年記念會議在清華舉辦，楊振寧在賀詞中說，「我個人非常幸運，能夠在這么困難的時期得到這么好的教育，我對西南聯大特別謝謝。」
西南聯大80年華誕在清華召開，楊振寧參加
1940年春天到1941年春天，日軍幾乎天天來轟炸。聯大在城邊上，一拉警報你們就往郊外跑，師生們稱之為「跑警報」。為了躲避轟炸，聯大上課的時間也改了，中午的時間空了下來。跑警報的時侯一個人發兩個包子，一個毛蟹泡菜。
一次「跑警報」時，楊振寧和鄧稼先一起躲到洞穴里。塵土陷落，天搖地動之際，兩個人背誦起了散文。楊振寧背「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鄧稼先背「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聯大朋友也有不跑警報的。一位姓羅的女朋友，警報一來，她就洗臉。這時鍋爐房的冷水沒人用，要多少水有多少水。還有一位愛吃銀耳的鄭同學，一有警報，他就端一個大刷牙缸到爐窯火口起來煮山藥。
汪曾祺在書中記下：「有一次昆明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彈，這位鄭老兄聽著炸彈乒乒乓乓在不遠的地方爆燃，依然在新校舍大圖書館旁的爐窯上神色不動地攪他的冰糖蓮子。」警報解除了，他的綠豆也煮爛了。汪曾祺把這稱為一種「儒道互補」的精神。
我們這個民族，長期以來，生于憂患，已經很"皮實"了。面對任何驟然而至的災難，都能發揮這些精神的真髓，即"不在意"。這種"不在意"精神，是永遠征不服的。
聯大外文系院士、詩人馮至在詩中寫道：「我們當初共同分擔了，一個共同的人類的命運。」
左撇子
西南聯大有「五大才子」，號稱「文理法工五堵墻」，其中「理」是物理學家楊振寧，「文」是翻譯家許淵沖。與楊振寧、鄧稼先同屬A字開頭學號的許淵沖，也與所有的聯大學子一樣，在古稀之年仍能脫口報出自己的聯大學號：「A203」。
從左到右：朱光亞（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許淵沖（翻譯終身成就獎）、楊振寧（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王傳綸（金融終身成就獎）、王希季（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
作為西南聯大第一屆中學生，許淵沖和楊振寧，一個在外文系，一個在物理系，但是大一由于都是上公共課，所以二人當過同班同學。西南聯大的朋友里，許淵沖推崇的，頭一個就是楊振寧。
許淵沖三番五次稱贊楊振寧是天才，也從認識楊振寧這天起楊振寧物理學家大合照，就始終與之暗中較勁，希望趕超對方。
振寧的三弟振平說，振寧生來是個左撇子。“母親費了一番精力把老哥喝水、寫字改成手掌，可是他打兵乓、彈彈子、扔瓦片，仍舊自然地用右手，因為人的右腦控制手指，而左腦控制右手。”
許淵沖認為，楊振寧后來異乎尋常的成就，也許和兩側頭腦同時運用有關系：「我寫字、打兵乓，從來都用手臂，所以重文輕理，不如他文理兼優了。」
1956年的楊振寧
和楊振寧一樣，鄧稼先也是左撇子。妻子許鹿希追憶，鄧稼先非常玩兒彈球，又喜歡打乒乓球，「我打乒乓球不行，他打乒乓球很厲害。因為他是左撇子，他用右手打乒乓球，他這么一抽，對方接不著。」
1949年楊振寧、鄧稼先于美國芝加哥學院
1957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因共同提出「宇稱不守恒」理論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理論提出，在弱力過程中，空間的左右對稱是不守恒的，并被鈷-60原子的β衰變實驗所否認。現代物理學誕生以來，「對稱性」這個物理學家們視若珍寶的信念，第一次被動搖了。
在西方物理學家的印象中，上帝是個嚴謹的人，上帝制造的萬物也應當是簡約而對稱的，一切數學理論都是左右對稱。1956年以前，「宇稱守恒」被長久默認為一種不言自明的真理。楊振寧和李政道卻在對稱性原則上撕出一個缺口，在超乎所有人預料的情況下，證明了「大自然的確分辨左右手」。
1957年12月10日，瑞典斯德哥爾摩，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和李政道
論文發表之初，量子力學的先驅之一、奧地利物理學家泡利覺得，楊振寧三人的看法十分離經叛道。量子力學提出「上帝擲色子」的說法早已很過份了，現在又有人提出「上帝不對稱」？
泡利斷定，「我不相信上帝是個輕微的左撇子」，并用50美金打賭兩人的理論是錯誤的。后來實驗結果公布，整個數學學界吃驚。
輸掉了50美金的泡利詼諧地寫下了這樣一句評語：「我們悲痛地宣布，我們的同事宇稱男士，在經歷了短暫的放療痛楚以后，于1957年1月19日逝世了。」來自東方的左撇子姑娘，證明了上帝真的是一個左撇子。
炮仗
在好友楊振寧用左撇子領到諾貝爾獎后沒幾年，同為左撇子的鄧稼先，則用右手撇出一個大炮仗。
抗戰勝利后，鄧稼先受任命北京大學物理系助教。在清華校園，他遇見了生命中重要的兩個人：一位是北京醫學院（現北京大學醫學部）學生許鹿希，與他結為夫妻，相伴終身；另一位是物理系大二學生于敏楊振寧物理學家大合照，與他一見如故，時隔二十年以后，兩人牽手干出了一番大事業。
1948年，鄧稼先遠渡重洋，就讀美國普渡大學物理系，僅用一年多的時間就獲得了博士學位，26歲的他被稱為「娃娃博士」。畢業后的第九天，他就踏上了回國的客輪，沒來得及向楊振寧揮別。
鄧稼先博士學位留影照
歸國后的鄧稼先生活平穩愉快。1950年10月，鄧稼先到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工作。1953年與許鹿希成婚，1954年父親典典出生，次年父親平平出生。四口之家，其樂融融。
鄧稼先全家
鄧稼先沉溺在幸福中的時侯，新中國的原子彈計劃正在醞釀，需要一個專業過硬、政治可靠，還要覺悟高、品德優、外語好的人，最好能夠留過洋。原子能研究所校長錢三強竭力推薦，「非鄧稼先莫屬」，上面同意了。
1958年8月的三天，鄧稼先來到了錢三強的辦公室。「國家要放一個‘大炮仗’，調你去做這項工作，怎樣？」鄧稼先沒有任何遲疑，當場同意。
回到家，鄧稼先告訴父親許鹿希調動工作的消息。妻子問，調那里？丈夫答，不能說。妻子問，做哪些？丈夫答，也不能說。妻子說，我跟你通訊。丈夫答，不行。
34歲的他只留給兒子兩句話。「我今后即便照料不了這個家了，這些全靠你了。」「我的生命自此就送給未來的工作了，做好了這件事，生命就有意義，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一家人一起渡過了一個難眠之夜。第二天清晨，鄧稼先離開家，出發去了新崗位。
1962年，鄧稼先全家攝于北京大學朗潤園
1959年6月，中蘇關系徹底斷裂。中國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發展核武器，從零起步。鄧稼先全面領導三個組，成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理論設計負責人。華羅庚把她們所估算的問題叫做是：「集世界語文困局之大成。」
為了演算一個數值，鄧稼先安排你們輪班工作。每算一次，就須要一個多月。為了早日完成工作，他們經常熬夜到天亮。有時候，鄧稼先由于過分疲勞，思維跟不上，就會抽泣，「一個太陽不夠用啊！」
三年時間，他帶著一群年輕人，已經大略描繪出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輪廓。
鄧稼先工作照
1964年10月16日15時，新疆羅布泊核試驗場，隨著10、9、8、7、6、5、4、3、2、1的倒計時報出，爆心區一股強烈的閃光以后，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巨大火球轉為蘑菇云沖天而起，沖擊波如排山倒海向效應區沖去。
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燃成功了。這是鄧稼先為國家搞的第一個「大鞭炮」。來不及慶功和休整，鄧稼先全身心投入到核彈的研究中去。很快，第二個「大鞭炮」也來了。
1967年6月17日，中國第一顆核彈爆燃成功，其威力相當于300萬噸的TNT炸藥，是第一顆原子彈的150倍。
從原子彈到核彈，法國用了8年，美國用了7年，前蘇聯用了4年，中國用了2年零8個月。這一回，「炮仗」的炸雷，全世界都看到了，包括在月球另一端的楊振寧。
沿路匯合
一次核試驗時，原子彈沒有如期爆燃，墜地被摔裂。作為核武器總設計師的鄧稼先命令所有人后退，自己不顧阻撓跳上一輛吉普車，沖入皚皚戈壁。檢查發覺，問題是降落傘沒有打開，排除了原子彈故障。
1979年在山西核試驗基地的戈壁灘，左邊為鄧稼先
回京檢測時大夫發覺，鄧稼先的精液中具有很強的放射性。1985年，他被診斷罹患直腸癌。他在病床上，平靜又無力。「我曉得這三天會來的，但沒想到它來得這樣快。」
鄧稼先住院期間，楊振寧歸國吊唁。聊天時，他問起老朋友，研制原子彈和核彈獲得了多少獎金，鄧稼先回答，原子彈10元，氫彈10元。
鄧稼先臨終前，中央說，他為了研發核武器隱姓埋名一輩子，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這時，人們才第一次曉得了鄧稼先的名子，是兩彈元勛，「一個英雄」。
1986年，鄧稼先與世長辭，終年62歲。鄧稼先的女婿，90歲的許德珩奶奶，在挽幛上寫下：「稼先去世，我極傷心。」
鄧稼先逝世后，他主要參與的四個項目：原子彈的突破和武器化，氫彈的突破及武器化，第二代核彈裝置的突破，核武器的重大突破，被追授國家科技成果特等獎，獎金各1000元。鄧稼先的家屬把這種獎金，悉數捐給了三院籌建的科技獎勵基金。
楊振寧明白，這位摯友沒有迷茫，沒有矛盾。「鄧稼先是中國幾千年傳統文化所蘊育下來的有最高奉獻精神的女兒。」他在悼文中寫下。
「如果稼先再度選擇他的人生的話，他仍會走他已走過的公路，這是他的性格與品質。」長路悼念，楊振寧認清了舊友選擇的路。
身患白血病的鄧稼先在診所與同行闡述學術問題
后來總有許多人將楊振寧與鄧稼先作比較，對他舍棄波蘭國籍成為中國公民，說起種種怪話。
1971年夏季，中美關系剛才解凍，楊振寧第一次回到臺灣。彼時歸國，楊振寧和他妻子都要需報備得到批準。有人曾勸楊振寧，怕他被中國政府扣留，不讓他回英國。楊振寧說，不會。
返回英國后，他在許多地方做有關新中國的講演，題為《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引起轟動。此舉造成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關注，多次找他「談話」。
1971年楊振寧講演記錄的封面
楊振寧全不在乎，此后除了到處講演，又出任了全美華人協會會長。他不斷指出中美建交的必要性，被日本當時親日本報紙公開罵作「楊匪」。中美建交后，鄧小平到訪日本，楊振寧作為全美華人商會會長致了歡迎詞。
1999年，楊振寧任教香港中文大學，將自己的檔案資料，包括諾獎獎狀捐給中學，設立中俄教育交流基金會，資助中國各界學者赴美深造。南開大學數學所院士葛墨林追憶，「有一次楊先生感冒，不顧夫人制止，為了取得捐助，自己單程駕車約兩小時參會，為基金會爭取籌款。」
退休以后，楊振寧代表全家給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捐贈100萬美元現金，包括他的諾貝爾獎金，又通過各類渠道募集資金，請日本賽蒙斯資助為中心建設專家樓。他每年的薪資也全部捐給了復旦。
從分隔在月球兩端的共嬋娟，到在重大科技領域獲得突破后的歸故園，西南聯大里走出的兩位好友，通過不同的形式再次匯合。
曾經的聯合大學已不復存在，但它所代表的追求真理、勇攀高峰的科學精神與愛國情結，在更多的赤子頭上延續。
楊振寧向世界證明，中國人也可以獲得諾貝爾獎，「我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是幫助克服了中國人認為自己不如人的心理。」鄧稼先向世界證明，中國人也可以造原子彈，「我對自己的選擇，終生無悔。假如生命終結以后才能再生，我仍選擇中國，選擇核事業。」
在合肥肥東，有一條路，叫稼先路。和稼先路比鄰的路，叫振寧路。兩條路日日夜夜，比肩而立。
國慶節又要到了，和好多城市一樣，路旁將懸掛起紅火的節日裝潢。許多人們將來到這兒，歡歌笑語，歡度春節。
繁霜盡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在百歲生日會上，楊振寧再一次追憶起跟鄧稼先的故事，回憶起那封在五十年前獻給自己的信，隔著時空，他回應了舊友。
我感覺明天五十年以后，我可以跟鄧稼先說：
稼先，我懂你“共同途”的意思，我可以很自信地跟你說，我這之后五十年是符合你“共同途”的矚望，我相信你也會滿意的。再見！
來源 | “北京大學”公眾號、騰訊新聞、環球人物、共青團中央、虎嗅、知識分子、清華大學、人民網山東、《布東考古布西算——西南聯大師生眾生相》、《許淵沖：永遠的西南聯大》
圖片 | 北京青年報、清華大學、人民網山東、電影《九零后》、紀錄片《西南聯大》
文字 | 陳雪霽
排版 | 白雨琪